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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李秀兰把最终一捆高粱杆扔到院角，直动身子，揉了揉酸痛的腰。汗水顺着脸颊滑落，痒痒的。她抬手用粗布手帕胡乱擦了一把。

  房顶的瓦片不知何时裂开了一道口儿，上一年旱季时就开端漏水，在墙上留下大片暗黄色的痕迹，恰似一张丑恶的鬼脸。

  她男人王建军在家时，这类活儿底子轮不到她操心。可现在，他已离家四年，家里家外，大事小情，全得她一人扛着。

  声响从院门口传来。李秀兰回头，瞧见张铁柱乌黑的脸庞。他肩上扛着一把木梯，手里拎着个工具包。

  “我瞅着你家这房顶该修修了，再下雨，屋里怕是要成河了。”张铁柱说着，已将梯子搭在墙边，几下就爬了上去。

  李秀兰想说不必费事，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。她一个女性，爬那么高，心里着实惧怕。

  张铁柱在房顶上叮叮当当忙活了好一阵，换了几片新瓦，又用泥巴把缝隙糊得结结实实。下来时，满头大汗。

  张铁柱接过碗，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，用手背抹了抹嘴，嘿嘿笑道：“这点活儿，小意思。”

  东头的李卫东，隔三岔五就拎着自家种的黄瓜茄子过来，往她厨房里一放，嘴里想念着：“你一个女性家，别总吃咸菜，吃点新鲜的。”

  西头的王建平，手巧，会些木工活。见她家的锄头把松了，二话不说就拿回家，第二天送来时，不只修好了，还用砂纸打磨得润滑无比，握在手里非常舒畅。

  李秀兰心里满是感谢。在这求助无门、孤立无助的山谷里，老公盼望不上，能有这些同乡帮助，日子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。

  她会把李卫东送来的菜做熟，给他们各家送一碗曩昔。张铁柱再来帮助，她就提早把茶水晾好。她理解，人心换人心。

  十六年前，她嫁给王建军。他不是个特别关怀的男人，话不多，脾气有点倔，但会默默地把家里的重活都干了。她认为日子就会这样平平淡淡地过下去，生个孩子，把他养大，然后两人一同渐渐变老。

  可孩子一向没怀上。去镇上医院查看，医师说她身体有些虚寒，不易受孕。为此，婆婆没少给她脸色看。王建军的眉头也总是紧闭，在家就闷头抽烟。

  四年前，王建军跟着村里人出去打工，说外面挣钱多，等挣够了钱就回来，带她去大医院好好看看。

  刚走那会儿，他还会隔三岔五打个电话回来，问问家里的状况。后来，电话变成一个月一次，再后来，变成她打曩昔，他仓促说两句就挂断。

  起先，他们还找些托言，不是说水缸该清理了，便是说院墙有点歪斜。后来，连托言都懒得找了。

  李卫东特别随意。他家就在李秀兰家后边，隔着一道矮墙。他常常不走正门，直接从后院那棵歪脖子枣树下翻过来。

  这天下午，李秀兰正在宅院里洗衣服，搓板上的衣服搓得哗哗作响。一昂首，就看见李卫东靠在厨房门框上。

  “刚来，看你忙着，就没吭声。”李卫东咧嘴一笑，显露两排被烟熏得发黄的牙。

  直到李秀兰把一切衣服洗完，晾在绳子上，李卫东才慢吞吞地走过来，说：“晚上一个人吃饭多没意思吧？我那儿煮了锅排骨，给你端一碗过来？”

  他总喜爱在黄昏时分过来，天色渐暗，村里家家户户都亮起了灯。他就搬个小板凳，坐在李秀兰家宅院里，有一搭没一搭地谈天。

  “一个人在家，的确冷清。”张铁柱抽着旱烟，烟雾旋绕中，声响有些迷糊，“夜里睡觉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。”

  “是啊，习惯了。”她干巴巴地回了一句，站动身，“铁柱哥，天不早了，我得睡了。”

  王建平也是如此。他总能找到许多理由在她家待着不走。一瞬间说凳子腿松了，要帮她紧紧；一瞬间又说门轴该上油了，否则响得凶猛。

  白日还好，人来人往。一到晚上，她就把院门和房门都锁得结结实实。一点风吹草动，都能让她惊出一身盗汗。

  有一次，也是这样的冬夜，深夜下起了大雪，风声吼叫。她惧怕，往王建军怀里钻。

  起先，人们还只是在背面指指点点。李秀兰去村口井边吊水，总能感觉到那些聚在一同谈天的女性们，目光齐刷刷地射过来，然后又敏捷移开，开端小声谈论。

  她的脸发烫，吊水的动作变得蠢笨起来。绳子在井沿上磨得吱吱作响，像是对她的讪笑。

  “秀兰啊，看你最近气色不错啊，是否有什么功德？”赵婶一双小眼睛在她身上来回审察，嘴角挂着不怀好意的笑。

  关上院门，她背靠着门板，大口大口地喘气。冤枉和愤恨像潮水一般涌上来，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。

  张铁柱他们来帮助，她总不能把人往外推吧？人家送点东西，她也回了礼。她守着妇道，循规蹈矩，怎样到了他人嘴里，就变了味？

  她攒了良久的钱，给手机充满电，掐着时刻，等到了晚上九点。这个点，工地上应该收工了。

  “家里……村里人说闲话。”她鼓起勇气，把最近产生的事，挑着说了说。她没敢说得太细，怕他误解。

  “自己行得正就不怕影子歪，你管他们说什么。”王建军的声响冷冰冰的，听不出一丝关怀，“都是一个村的，昂首不见垂头见，人家来帮助，你别把联系弄僵了。行了，我这儿忙，挂了。”

  她就像一个掉进深井里的人，拼命地朝井口呼救，可井口的那个人，非但没有扔下绳子，反而嫌她太吵，盖上了井盖。

  张铁柱的脸色变得很丑陋，闷着头走了。李卫东被塞了钱，骂骂咧咧的，说她不识抬举。王建平则是冷笑一声，目光里多了几分轻视。

  家里的水缸，她得踩着凳子，一桶一桶地往里倒，好几次差点摔下来。地里的活儿，她一个人干，天不亮就去，天黑了才回来，累得腰都直不起来。

  曾经在路上碰到，还会点点头打个招呼的同乡，现在看见她，都像躲瘟神相同，远远地就绕开了。

  赵德富五十多岁，个子不高，有点胖，肚子圆滚滚的，走起路来背着手，官架子十足。在李家凹，他说的话，比镇上的文件还管用。

  “唉，你一个女性家，撑着这么一个家，不容易啊。”赵德富叹了口气，眼睛却在她身上打转，“有什么困难，就跟村里说，跟我说。别一个人硬撑着。”

  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房顶的瓦片上，像是要把整个天都给砸漏了。黑漆漆的夜里，一道闪电划过，瞬间照亮了宅院里被暴风吹得杂乱无章的高粱杆，紧接着便是一声响彻云霄的炸雷。

  李秀兰的心一会儿提到了嗓子眼。她站在黑私自，一动也不敢动，期望对方认为她睡着了，自己走掉。

  可敲门声更响了，还夹杂着赵德富的喊声：“秀兰，开门！雨太大了，我在你这儿避避雨！”

  李秀兰心里一万个不甘愿，可她不敢不开门。赵德富是村主任，开罪了他，今后在这个村里，就更无法待了。

  一股夹杂着雨水和泥土腥气的凉风马上灌了进来。赵德富的身影，在门外弱小的天光下，像一座黑塔。

  屋里太黑，看不清他的脸，但李秀兰能闻到他身上浓浓的酒气和烟味，呛得她想咳嗽。

  “没事，便是路过，雨下大了，借个当地躲躲。”赵德富的声响在黑私自显得分外明晰，“怎样不开灯？”

  “哦，这样啊。”赵德富在屋里转了一圈，像是很熟悉这儿的布局，精确地摸到了桌子边的凳子，坐了下来，“你一个人在家，停电了不惧怕？”